費文書房-陽光與月色

講義雜誌 席慕蓉 2006/1/20

人有不同個性,貓,又何嘗不是? 從小到大,養了不少隻貓,只是相處的時間都不能算長,所以並沒有仔細觀察。黑黑與紅紅是最最特殊的一對。牠們是同胞姐妹,一起被我們收養。孩子興高采烈把這兩隻貓從寵物店抱回來的時候,慈兒剛考上高中,凱兒還在小學,在民生東路沒有什麼陽光照進來的公寓裏,這兩隻可愛的小貓,就是我們家的陽光。不,也許應該說,是陽光與月光。


紅紅從小就非常熱情天真,對主人總是充滿了信心,無論玩什麼遊戲,都全力以赴。那一雙無邪的眼睛睜得大大的,直視著你,常常使想要惡作劇耍弄一下這隻小貓的我們,忽然間心虛起來,不禁滿懷歉疚地把牠抱起,好好撫慰一番。但是,黑黑卻完全不同,牠從來不會上當,遊戲一開始,牠就退到旁邊做壁上觀,與天真熱情的紅紅相比,顯得非常退縮與冷漠。甚至有時候把牠抱在懷裏,輕輕順牠的毛,牠發出的呼嚕呼嚕的聲音也比紅紅的要微弱許多。


因此,不知不覺間,我們全家人都喜歡和紅紅玩耍,有時候逗弄,有時候擁抱,我還喜歡用錄音機錄下牠呼嚕的聲音,在電話裏放給朋友聽,大家也常常會問:「你們家那隻『藝術家』近況如何?」所以,雖然是一樣地餵養,一樣在有客人來時出來介紹一下,如今回想起來,被我們稱做「哲學家」的黑黑,在幼年時期,確實是有點被冷落了。是要隔了四、五年,到女兒已經讀大學了,才慢慢感覺到了黑黑內在的熱情。


那時候,在復興南路附近租了一間公寓,孩子功課都重,凱兒也上了高中了,晚上兩姐弟各自在書桌前做那永遠也做不完的功課,黑黑和紅紅就各自認定一個小主人,蹲坐在他們附近,有時候是在椅子旁邊,有時候是在檯燈下面,陪他們度過漫漫長夜。


紅紅的陪伴就只是陪伴而已,一隻逐漸變胖的貓躺在腳旁或是眼前,安心地睡覺,不過就只是這樣一種寧靜與溫暖。黑黑的陪伴卻不一樣,牠常常會很關切地注意著我的女兒,凝神看她書寫,看她沈思。有天晚上,半夜醒來,發現慈兒好像還沒睡,我打開她房間的門,看到她抱著黑黑站在窗前,她的眼神是凝視著窗外的樹,而懷中的黑黑那晶亮的雙眸卻是在凝視著她,一面低聲地呼嚕著。


慈兒轉過頭來對我微笑,她說:「媽媽,我睡不著,黑黑好像知道,就站在門口咪咪地叫。我把牠抱起來牠就這樣呼嚕著一直看著我,我覺得牠好像是想要來安慰我似的。」真的好像是這樣,我們有了一隻在晚上特別善解人意的貓。孩子們慢慢長大了,有人住校,有人搬到外面去住,家裏只留下了父親和母親,母親常常熬夜寫稿,在這樣的晚上,紅紅通常已經到牠的小窩裏去睡了,黑黑卻一定會跟在我的身邊,很關切地注意著我。


家已經搬到淡水,在這個小山坡上,有時候夜裏的月光非常清朗,讓人捨不得入睡。我常會站在陽台上貪看那如水的月色,遠遠近近的相思樹叢被月亮照得樹影參差,這個時候,黑黑就會追蹤前來,在我腳旁依靠纏繞,等我把牠抱在懷裏,牠就開始呼嚕起來,而我知道,只要低頭看牠,那雙圓圓晶亮的眸子就一定正在注視著我,充滿了了解與同情。誰說溝通一定需要通曉人言獸語?其實,那沉默的肢體表情可以有千萬種不同的變化,可以傳遞極其細微的訊息。黑黑,這隻與我們共處了十一年的貓,就是這樣與我們交談的。


每當月色如水,在有風的陽台上,人和貓常常是這樣安靜地站著,彼此靜靜地傳達著許多訊息,關於溫暖、關於愉悅,以及,關於寂寞……


作者介紹
席慕蓉,於台灣師範大學美術系畢業後,赴歐深造,畢業於比利時布魯塞爾皇家藝術學院。曾任台灣新竹師範學院教授多年,現為專業畫家。著作有詩集、散文集、畫冊等四十餘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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